2025年05月07日
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推动战略性新兴产业融合集群发展，构建新一代信息技术、人工智能、生物技术、新能源、新材料、高端装备、绿色环保等一批新的增长引擎。”如果说2023年是ChatGPT掀起的“AI觉醒元年”，那么2025年DeepSeek的横空出世，则宣告人工智能技术实现了从生成式AI到代理式AI的跨越。在AI更频繁地介入我们日常生活方方面面的同时，不得不深入思考一个问题：在人工智能技术驱动下，人类何去何从？具体到艺术教育领域，艺术人才培养又应如何应对人工智能带来的机遇和调整？对此，本刊采访了西交利物浦大学影视与创意科技学院首任院长、博士研究生导师刘谦。
刘谦具备国内外诸多院校的跨界学术研究经历，包括曾创立了北京电影学院数字媒体学院，以及在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加利福尼亚通讯与信息技术研究院担任可视化研究员，在美国国家超级计算应用中心（NCSA）担任大数据互联网技术的研究人员，在意大利罗马大学人工智能实验室担任人工智能机器推理的研究人员等。刘谦的研究和创作兴趣广泛，曾研习西方绘画，这使他在跨学科领域体现出一些优势。后聚焦于数字媒体艺术与技术、数字电影制作、文化创意技术、沉浸式显示系统与环境等前沿领域，同时在互动娱乐、程序式生成艺术和生成式人工智能应用等方面也有深入探索。目前，他担任电影金数字荣誉推荐委员会委员、AI影像人才优选计划推荐委员会委员以及韩国釜山国际艺术节评审主席团成员。这些丰富的学术交叉研究经历使刘谦在人才培养方面具有广博的视野，他认为，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将推动院校对人才的培养重心从知识走向能力。
人工智能将从人类助手变为合作者
刘谦首先介绍了人工智能技术涵盖的内容中有很多可应用的方面，其中最广泛的是生成式人工智能。生成式人工智能在艺术创作中能激发并辅助创意，拓展艺术创意的边界、提升创意效率。在现代数字设备和大数据技术支撑下，实际上降低了艺术创意的门槛，并且使风格探索以及文化遗产活化成为可能。例如，模仿各个时期艺术大师的风格以及古画修复，濒危艺术特别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记录和保护等。在艺术传播方面，包括精准化传播以及沉浸性体验的创建、个性化推荐与分发、交互动态生成素材、互动与参与的设计，AI实时翻译与本地化推动跨文化交流等。在艺术普及与教育方面，AI的应用则使教学更为高效、更为便利。
刘谦提出人工智能所带来的两个非常明显的变化，“一方面，现在大数据互联网的普及，使知识的流通、接收等各方面变得广泛、便利、经济。教育行业正在转型，让学生掌握知识已经不符合时代需要，因为人工智能的出现，各种知识手到拈来。另一方面，人工智能还造成一个局面：现在甚至科学都不那么深奥了。所有技术的东西都可以编成教程，简单的技术几个小时能学会，即便复杂的技术，几个星期或几个月也都能通过网上学习掌握。通过人工智能，小到烹饪大到物理知识都可以展示得淋漓尽致。”DeepSeek的问世所带来的冲击大到很多人还没有认识到，AI远远不仅是生成式的，生成式是通过大量数据和算法攒出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可能并不令人满意。对于普通用户来说这些东西可以用，可是对于真正的艺术家来说，无论怎么写提示词，AI组合出来的内容都达不到要求，因为人的要求都是特别系统化、严丝合缝的，不能被简单拼接满足。与此同时，AI确实能满足一些商业上低成本、要求不高的内容制作需要，但这不是人工智能诞生的最终目的。刘谦说：“我们用AI是为了让创作更好，而不是为了偷懒。一键生成文章、一键生成视频等，做出的内容同质化很强，远远没有达到我们的最终要求，在这里AI只是一个过程。所以说生成式人工智能是技术发展的标志，不是最终创作目的。生成式人工智能只是人工智能的一小部分，为什么它得到人们的热捧？原因是它跟我们的生活特别贴近，谁都可以问AI一个简单问题，它可以根据要求快速产生结果。”
从现在人工智能的应用来说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根据提示词生成草图，给用户一个灵感依据，用户再进一步对AI提出要求，因为人类的要求可能是无止境的。AI现在是我们的辅助工具，它迭代发展很快，刚开始是助手、工具，慢慢会变成我们的合作者。这就是AI的另一种应用方式，即未来人工智能无论是生成式的还是代理式的，会变成人类团队的一员。它不仅是助手，甚至某些方便的能力超越人类，成为人类的合作者、队友。“未来人机协同是发展趋势。人类可以利用AI技术来弥补自身的不足，而人类的创意也是AI无法企及的。二者可能在很多领域形成竞争，某些领域AI技术占上风，在其他领域人类占上风……无论如何，人类与人工智能是不同的两者，那么人机协同就很有意义。人和AI可以一起把团队的能力提高。”刘谦介绍道。
人工智能时代艺术人才培养方式的转型
西交利物浦大学是中英联合办学的一所国际大学。2024年，西交利物浦大学将原有的电影电视艺术学院和文化科技学院整合为影视与创意科技学院。这是面对数字技术以及AI技术飞速发展时代的挑战和机遇、重新调整人才培养以及专业发展方向的学院，人才培养的重心完成了从知识型教育模式向能力型教育的融合式发展的转变。培养目标是数字AI时代创意人才的培养以及创意产业的开发。刘谦介绍说：“影视与创意科技学院听上去是培养影视人才，实际比影视覆盖范围更广。我们培养的创意人才，从策划、影视编剧到制作，包括数字格式的视听内容。AI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可能性：我们培养人才的结构发生了变化。现在包括英、美等国家的影视人才培养还是按照传统的专业划分，即延续几百年的学科制。学科制是文艺复兴之后为了提高工业生产效率而诞生的。而现在，每个学科的知识AI都掌握了，甚至比人要强，所以人要发挥自己的综合创作创意能力。现在讲究学科融合，其实是一种回归。原来科学、技术、艺术都是一体化的，像达芬奇既是科学家又是艺术家。我们现在培养的就是跨学科综合人才，从最基础的教给学生AI工具怎么用，到聚焦数字视听内容的创作和制作，包括但不限于电影、动画、视频、游戏、文旅、博物馆和展览馆展陈、科学数据可视化等。我们利用综合大学具有人工智能学院和智能制造学院以及设计学院的优势，在学校层面已经将AI赋能教学，赋能研究和创作落实。影视与创意科技学院从下学期开始开发出本科专业的AI通识课程，系统化让学生学习掌握AI工具，服务于教学实践以及创作实践。另外，我们在AI的参与、辅助、协作下进一步深化AI的应用，同时也在打造创意产业的产业课程，打通学院理论教学和实践之后，密切对接工业流程和产业过程。”
刘谦提出一个观点：“在人工智能时代，大学里的专业已经不重要了。在所有知识都能够便捷、快捷获得的情况下，每个人在大学四年的学习不是为了学到这些知识，而是要学习怎么在知识的基础上构建我们所需要的创意结构，这是我们所应具有的能力。学生来到大学其实是利用专业领域培养自己的能力，如表达能力、问题解决能力、领导能力、社交能力等。我们学院现在已经超前一步，招生的时候还是分四个专业，即电影制作专业、电视短剧专业、艺术与科技专业、艺术与媒体专业，但是教学不是按照传统的专业教研组，而是按照学科分组。数字技术和平台组、创意创作组、工业产业组，这三个学科组的强大教授团队中，每个教授都有各自的强项，他们致力于培养学生的综合能力。四个专业的学生上课时可以选择老师，老师也可以选择学生组，师生双向选择。就目前来看，我们学院这种教学模式是比较超前的。学院不管是什么专业，从底层数字技术的应用到编剧创意，最后会有大量产业课程，这是我们的独创，包括游戏开发课程、电影后期制作课程、动画产业制作流程、文旅课程、综艺秀课程、各种展陈等。这些产业课程不仅教给学生数字技术应用能力，同时还培养他们的创意能力。我们倡导学生博览群书，学习很多历史、文化、法规、审美等知识，有了这种能力之后，他们又懂产业流程，进入行业之后都不需要岗位培训，所以很受行业欢迎。现在就业市场面临一种尴尬的状况：一方面是毕业生找不到工作，另一方面行业找不到所需的人才，这其实是能力培养的问题。我们的学生毕业时也许电影行业不好，需要的人不多，但是学生所学技能足以支撑他们到游戏公司、博物馆展陈部、广告公司甚至文旅相关公司发展，因为我们对学生的技能培养不是瞄准某一岗位，学生所具备的能力是可以适应很多种岗位需求的。我们学院为什么叫创意科技？原来人们以为创意的东西不能科技化，现在不一样，AI发展到现在已经有创造力了。”
去年有一则重磅新闻：2024年诺贝尔奖科学类的物理学奖、化学奖两项均颁发给AI（人工智能）领域科学家。不少人惊呼，AI成为2024年诺奖最大赢家！很多化学家和物理学家抗议，说获奖者不是真正的物理学家和化学家。也许获奖者对于化学和物理的了解并没有那么深，但是他们与人工智能系统协同作战，解决了化学和物理学领域人类最尖端的难题。刘谦认为，这个新闻事件向我们展示了AI最恰当的应用方式，即人机协同。
人工智能普及后，人类何去何从？
刘谦坦言，现在关于人工智能的讨论很多都是对谈，不能总结出书面成果，因为人工智能还在变化中。另外需要指出的是，生成式AI存在局限，它就是在机械学习大量知识，训练完成之后有一定推理能力。训练越多，它吸收的知识就越多，推理也更多。它肯定是一个好的帮手。“举个例子，如果文章是为了传递信息、打通信息渠道，生成式AI就够用了，比如写一份产品说明书。现在互联网的文字不能太高深，生成式AI就可以产出这种文字。在教学中有的老师不让学生用AI，为什么不用？AI本身也在教学生，我们在跟ChatGPT交谈的时候，也是在被ChatGPT训练。”刘谦进一步指出，DeepSeek的胜出不是在于其算法优化、效率高，而是在于它第一次暴露了推理过程。DeepSeek暴露推理过程以后，ChatGPT、Kimi等也都跟着它在学。暴露推理过程就是为了让人类知道人工智能没有在瞎编，以使人类对其提供的答案有更高的可信度。反过来，人工智能的推理过程对我们何尝不是一种启发？它本身也在教人类。对话过程中，人与人工智能是互相学习、互相提高的。暴露推理过程之后，人类的进步会更快。人工智能的反推方法会影响人的思路，人也要验证它对不对、可信与否。
最后，刘谦总结，AI驱动下的创意科技和创意产业，将是未来很大的蓝海，是继互联网和人工智能出现之后的最大风口。到时候可能会出现很多龙头产业，因为涉及面太广，包括教育、科研等。“我一直重复这样的观点：未来是创意科技大发展的时代，人工智能已经取代了体力劳动，简单的重复性脑力劳动也被替代了，这就造成一个局面：未来人类怎么办？随着人工智能的普及，很多传统行业的岗位越来越少，对人才的要求越来越高。只有位于金字塔尖的人，他们永远有工作。以后大学里一半的学生都在学创意、科技，不会再有那么多学生去学编程，因为编程已经被AI取代了。我们需要更深入地思考一个更大的主题：在数字技术驱动下，人类何去何从？每个行业都有了岗位限制，只有一个领域除外——创意产业。创意产业产出的内容，无论是广告还是自媒体，不会因为水平低就没有市场，就像餐饮，既有路边摊，也有米其林餐厅。只要有创作就有受众，像很多抖音博主，这也是我们学院致力培养的人才。创意产业的特点是以创作为核心，融学习、工作、娱乐、社交于一体的生活方式，或者说工作状态，看似在生活，却无时无刻不在搜集体验和感受，这种方式特别适合现代年轻人的价值追求。而这也是我们现在教学设计想要对接的目标。”
转载自：艺术教育杂志
2025年05月0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