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02日
编者按：
近日，西交利物浦大学西浦智库品牌系列调研活动“凝望江南——外国专家看苏州”第三站走进吴中区的舟山村和陆巷古村，来自西交利物浦大学设计学院土木工程系的郝建丽博士（加拿大籍）、和谐管理研究中心的金昌熙博士（韩国籍）、设计学院建筑系的叶石桓博士（意大利籍）、未来教育学院教育研究系的朱丽安娜博士（新加坡籍）、设计学院城市规划与设计系的王学峰博士（英国籍）和金键博士（韩国籍）的6位外国专家，及西浦智库的中国专家共同围绕“苏州古村落保护利用”课题开展专题调研。通过实地调研和座谈研讨，专家学者们对吴中区的古村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基于本次调研活动的专家观点文章刊载于《苏州日报》4月29日B2版。
□弓 玺 马玉林 王嘉言
吴中区古村落调研
打造核雕文化产业“金名片”
“中国核雕看苏州，苏州核雕看舟山”，外国专家首先来到了苏州太湖国家度假区香山街道的舟山村，他们在苏州核雕艺术馆饶有兴趣地听取讲解员的介绍。目前，舟山村核雕经营户达500余户，核雕从业人员有3000多人，已形成了一条比较成熟的核雕产业链。
“这个村为什么叫舟山？”“年轻一代是如何传承和创新核雕技艺的？”外国专家一边观赏各种核雕展品，一边提出问题，陪在一起的工作人员都热情地给予解答。核雕艺术馆还邀请了几位国家级大师进行现场雕刻表演，吸引了外国专家仔细观赏。“一个村有这么多大师真了不起！”他们随后还走到村里的一些核雕艺术馆，对舟山村的核雕产业和文旅服务业大加赞赏。
外国专家们还了解到，自2008年以来，该村已连续有3位大师荣获国家级、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称号，连续有4位大师荣获中国民间文艺最高奖——山花奖。同时，舟山村核雕产业正在不断适应市场需求变化，已形成了老中青三代各有特色的传承人才，为核雕产业发展注入了一股新活力。
外国专家在竹子核雕艺术馆了解核雕工艺品的营销情况
陆巷古村完美展现自然之美与人文底蕴
汽车从舟山村一路驶向东山镇的陆巷古村，沿太湖的美景尽收眼底，外国专家们不时地拿起手机，拍摄太湖美景。
调研的第二站来到了陆巷古村。大家在讲解员的引导下来到了陆巷村合作社的茶工坊。这里的茶农正在挑选茶叶，一边的炒茶师傅炒制茶叶引起了他们浓厚兴趣。“碧螺春茶名不虚传，茶叶香得很啊！”外国专家感慨地说道。
“陆巷古村被誉为‘太湖第一古村’，是中国传统村落、全国首批历史文化名村”，讲解员向外国专家介绍陆巷历史，带着大家一边欣赏着各类古建筑，一边介绍古村保护利用的情况。大家来到明代重臣王鏊故居——惠和堂，讲解员详细介绍了王鏊的经历和故居的修缮、保护和利用，外国专家对明清建筑有了基本的认识，他们非常赞赏陆巷古村的自然环境和人文底蕴，觉得像陆巷这样的古村落保护已达到了很高的水平。
一路走来，陆巷村在保护中发展，在发展中创新，2006年，列为全国农业旅游示范点，2007年入选国家第三批“中国历史文化名镇（村）”，2012年入选全国首批“中国传统村落”，2013年被评为国家AAAAA级旅游景区，2015年获国家“中华民居开发与保护示范村”称号，2018年获“苏州市十佳最美乡村”称号，2020年获“江苏省特色田园乡村”称号，2021年获“江苏省乡村旅游重点村”称号，2022年入选“苏州市乡村休闲旅游农业精品村”，2023年获“苏州市乡村文化基地”“吴中区特色村规民约”，2024年获“苏州市美丽果园”称号。
国家级大师现场核雕展示
古村落保护利用如何更加有效？在随后举办的座谈研讨会上，外国专家都分享了自己的观点。意大利籍专家叶石桓（Juan Carlos Dall'Asta）博士表示，他很荣幸地看到古村落“修旧如旧”的传统风貌，希望物理空间改造和艺术项目开发要紧密结合。韩国籍专家金昌熙（Changhee Kim）博士从市场营销、数字科技、公众参与等角度提出要增加非遗手工体验活动。韩国籍的另一位专家金键（Kon Kim）博士介绍了韩国政府主导的“青年村落创生计划”的长期实践，希望能给吴中区提供一点启发。新加坡籍专家朱丽安娜（Juliana Tay）博士认为，非遗传承离不开教育的深度参与，要通过教育厚植非遗生存的土壤。英国籍专家王学峰博士表示，本地年轻人要积极投身于古村落服务工作。加拿大籍专家郝建丽博士肯定了吴中区传统村落独特的资源禀赋，强调了融入创新技术、探索可持续发展模式、强化品牌意识、引导年轻人积极参与的重要性。
据悉，“外国专家看苏州”活动已走过两站，这次邀请外国专家走进吴中区深入了解吴中区古村落保护利用情况。吴中区现有国家级、省级历史文化名镇5个、国家级历史文化村5个、中国传统村落15个。外国专家通过此次一线调研后表示，苏州古村落就像一个“美丽窗口”，希望有更多国际朋友前往欣赏。
座谈研讨会
开掘好古村落有形与无形核心资产
□西交利物浦大学设计学院土木工程系郝建丽博士
参观舟山核雕村的苏州核雕艺术馆是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沉浸式体验。该艺术馆展示了苏州核雕的丰富历史，从果核选材到精雕细琢的工艺流程尽现眼前，在互动体验中还突出了该地区独特的建筑设计。数字技术的运用，从展示核雕制作过程，到通过数字营销精准定位青年消费群体，令人感到振奋。在现场与一位有十年经验的年轻核雕大师交流，令人耳目一新。她对这一古老技艺有着更独特和现代的诠释，使之能够满足年轻一代的需求，为技艺传承和核雕文化传播注入了新动能。
茶是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独特的茶种、制作工艺和饮茶方式。在陆巷古村的茶工坊中，可以看到工人们在熟练地挑选新鲜采摘的茶叶，坚持手工技艺炒制茶叶。与舟山类似，这次参观不仅是一场视觉体验，更是一次触觉之旅。互动不仅限于茶叶，还扩展到当地居民、周边建筑和景观。能够品尝刚刚看到制作过程的茶也是一大亮点。
总体而言，两个村落以其提供的独特体验，充分展现了苏州有形与无形遗产的核心内涵。基于实地观察，我以SMART为框架总结出以下几个提升的方向：可持续性、市场化、适应性、研究支撑、技术赋能。在可持续性方面，亟须构建一种旅游模式，使其能持续稳定地创造收入，避免仅依赖旺季。这样既能保障经济收益的全年稳定性，又能合理保护文化遗产，实现可持续发展的良性循环。在市场化上，应制定并实施更为有力且精准的营销策略，提升村落的知名度，从而促进当地特色产品以及文化体验项目的销售，增强市场竞争力。适应性同样关键，要使村落能够灵活融入现代快节奏的生活环境，同时保持自身特色与活力，确保在时代变迁中持续蓬勃发展。研究支撑也不可或缺，通过开展深入且全面的研究，能够为村落发展中的各类问题提供实时、精准的解决方案。同时，详细记录相关成果，可作为文化遗产保护的重要参考资料，为传承工作筑牢根基。技术赋能更是大势所趋，借助先进技术，一方面可以加强村落内外的互联互动，提升游客的体验感；另一方面，能够为文化遗产的数字探索开辟全新的途径和方式，让更多人有机会了解和感受其魅力。
文化遗产作为人类珍贵的财富，承载着历史的记忆与文化的精髓，应当被精心保存。并且，要巧妙地将其融入当下不断变化的生活之中，使其在新时代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
塑造社群认同 推动工艺传承创新
□西交利物浦大学和谐管理研究中心金昌熙博士
保护古村落和非物质文化遗产远不止对过往遗存的简单守护。置身舟山核雕村的苏州核雕艺术馆， 我得以近距离观察传统核雕的精妙技艺。目睹工艺大师在方寸果核上雕琢出繁复的场景与人物，既令人心生敬畏又深受启发。随后走访陆巷古村，我恍若踏入时光长廊。数百年历史的建筑静立于此，传统生活方式依然渗透在当地社区的日常生活节奏中。目睹居民与自然环境和谐共生、恪守古老习俗，我深切认识到遗产保护不仅限于物质载体，更需要守护这些载体所代表的生活实践与价值体系。
文化遗产绝非静止的标本，而是塑造社群认同、启迪未来发展的活态资产。基于此认知，我提出三条政策路径。首先，大力支持身担传承重任的非遗工匠群体。除提供资金支持和完善传承人认定体系外，政府与文化机构更要创造传承机遇和平台——通过大师工作坊、师徒传承计划、公共展览与数字平台，既拓宽技艺展示空间，又确保工艺持续创新。
其次，为实现文化遗产旅游开发中文化原真性与经济效益的平衡，建议实施游客承载量管控、推行季节性旅游方案，并将部分收益反哺社区发展与遗产保护。通过专业讲解、多语导览及文化体验课程，引导游客深度理解遗产价值。
第三，数字技术对文化遗产保护和传承具有变革性潜力。全面的数字记录——包括照片、视频、口述史与互动档案，既能保存濒危传统，又能为教育、研究与公众参与提供入口。在线课程、虚拟/增强现实（VR/AR）体验与3D重建技术，能帮助传统更好地触达年轻群体。此外，通过数字平台开展国际合作可促进跨文化理解，推动遗产保护的协同创新。
文化遗产不仅是过去的遗存，更是未来的战略资产。文化遗产保护是集体使命，每个个体都应当成为文化传承的接力者，助力实现文化遗产的活态传承。
培养年轻传承者 助力古村落活态发展
□西交利物浦大学设计学院建筑系叶石桓博士
在舟山核雕工坊的勤勉劳作中，在陆巷古老庭院的静谧中，人们邂逅的不仅是历史，更是一个文明命题：传统如何在演进中不失本真？这是我近期探访苏州古村落时萦绕心头的问题。
当传统具有灵活性时，它便成为一种活态语言。从这个意义上讲，村落的再生不仅是一项建筑工程，也是一项文化工程。“软性再生”既要关注建筑修复，也要关注知识体系、地方表达以及尊重传统的生存方式。这需要充分信任青年群体——他们不仅能够守护传统，还能与传统展开对话，将自己的梦想、技术和全球视野注入其中。舟山的核雕技艺提供了一个极具启发性的案例。年轻的工匠并非遗产的被动传承者，他们在传承中创新，展现了新的创造活力。
基于非物质文化遗产，可持续性发展的更新模式是关键。政策必须突破静态保护框架，转而赋能社区，助力文化根系生长出新质生产力。在这一过程中，叙事重构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传统古村落不是博物馆展品，而是叙事景观，要通过艺术介入、教育创新及小微经济培育，让年轻一代在地方建设中获得文化主体性。他们的创新叙事不仅不会抹去历史记忆，而是将其植入当下，成就传统的创造性转译。
苏州的历史村落不仅是文化资产， 它们还在形成未来。我们今天守护的， 不仅是过往的见证，更是后代塑造未来方向的航标。
构建好政策引导下的系统化传承框架
□西交利物浦大学未来教育学院教育研究系朱丽安娜博士
漫步在苏州核雕艺术馆时，一个问题不断萦绕在我心头：为何我在中国各地的省级博物馆从未见过这种艺术形式？我见过大量玉雕、石雕，甚至米雕，但核雕却是初次接触。这让我不禁思考：如何能让这种艺术形式在中国乃至世界范围内获得更广泛的认知？更重要的是，如何能让更多中国的青少年了解这种艺术形式，欣赏核雕的精细工艺及其背后所需的匠心？联想到我在新加坡担任艺术教师的经历，当地会通过设立文化日、设计传统体验课程等方式帮助青少年认知文化遗产。这些项目往往会对传统技艺进行适龄化改编或现代化创新以增强对青少年的吸引力。
在陆巷古村考察碧螺春茶制作工艺时，我发现采茶工多是中老年群体。当导游讲解手工炒茶工序时，我不禁疑惑：为何不引入自动化技术减轻劳动强度？毕竟当老一辈逐渐老去，年轻一代是否愿意接手这种繁重的传统工艺？直到参与制茶工作坊才理解：对这些村民而言，采茶、枇杷种植、杨梅栽培等季节性农事不仅是生计来源，更是维系传统生活方式的纽带。外人眼中的辛劳，实则是村民对文化遗产的坚守。作为游客，我往往只能享用村民的劳动成果，却很少能听到他们的心声。这让我联想到在欧洲的导览体验：许多年轻人返乡成为文化讲解员，通过讲述家族故事、演示传统技艺，让游客深入感知地方文化肌理。
从教育者视角看，单靠家庭或学校自发传承是远远不够的。苏州需要构建政策引导下的系统化传承框架：通过非遗课程开发、青少年工匠培养计划、数字化文化档案建设等创新举措，让年轻一代真正理解身边文化遗产的价值，主动成为文化传承的新生力量。
促进乡村可持续经济发展和文化振兴
□西交利物浦大学设计学院城市规划与设计系王学峰博士
我有幸随西浦智库组织的田野考察团探访了苏州吴中区两个具有代表性的乡村振兴样本——舟山村与陆巷古村。这两个传统村落依托差异化的物质与非物质文化遗产制定了发展路径：舟山借助核雕传统手工艺打造产业集群，而陆巷则依托古建遗产发展旅游经济。
作为明清时期“苏作”核雕的发源地，舟山村现有500余家由本地匠人经营的核雕工作室，形成了从原料供应到设计加工、销售推广的完整产业链，年产值达2亿元人民币，从业人员年均收入约10万元。拥有千年历史的滨湖古村陆巷完整保留了传统街巷肌理与古建风貌。该村青壮年多选择通勤就业模式，村民主要从事农业生产或经营民宿。
本次考察聚焦传统村落保护与振兴的四大关键议题：一是传统村落的创新保护路径；二是文化旅游与品牌建设的可持续性；三是在地社区的参与机制；四是技术赋能与创新应用。我认为以青年群体为代表的社区参与是维系物质与非物质文化遗产活态传承的核心基础，更是实现这些议题的关键支撑。
基于实地探访我提出两点建议：首先，应该通过体制和机制创新吸引和鼓励年轻一代参与村落保护与文化传承。要为他们提供展示才华的机会，使他们进得了乡村，并在乡村留得住和有前途。其次，针对陆巷的历史文化和舟山的核雕技艺等有特色资源的乡村，推出专项扶持政策，使乡村成为开放的创业和发展空间。通过创业做强特色产业，促进乡村可持续的经济发展和文化振兴。
推动江南传统村落的循环式更新
□西交利物浦大学设计学院城市规划与设计系金键博士
此次对舟山村与陆巷古村的田野考察，揭示了江南地区文化遗产引领乡村振兴的潜力与挑战。这些村落不仅是文化记忆的载体，更是人类创造力、经济可持续性与社会包容性交汇演进的活态空间。尤为重要的是，两个案例共同指向了“文化遗产的循环式、以人为本的适应性再利用与更新”模式的可能性——这是一种根植于在地知识、社区参与和代际传承的动态再生机制。
舟山村为该模式提供了生动的实践样本。作为国家级非遗苏作核雕的原乡，该村已形成包含3000余名从业者、500余家工作室的文化生态系统。深植于日常生活的核雕技艺，通过代际传承既维系着地方认同，也成为居民生计的重要来源。部分返乡青年与创业移民正通过新商业模式、文旅融合和数字叙事重塑核雕文化，展现出文化遗产适应性再利用的当代潜力。然而，虽然涌现出若干创新案例，舟山核雕仍主要依靠老一辈匠人。如何吸引、留住并赋能青年创意群体，实现对核雕技艺的创造性转化与科技赋能，成为舟山向真正循环式、以人为本的文化遗产更新模式转型的关键。值得期待的是，舟山转型已初具雏形：苏州核雕艺术馆支撑着工艺知识的保存与重构，“城乡双栖”的生活方式为更具包容性的乡村未来奠定基础。通过加大对青年创新项目、数字叙事与跨学科实验的支持力度，舟山有望发展成为文化生产的活态循环系统。
相较之下，陆巷古村呈现出更为静态的遗产存续样态。其保存完好的明清建筑格局与王鏊故里的人文底蕴，延续着厚重的历史质感。在此，循环式、人本化更新理念或能带来更多创新动能。借鉴韩国庆州“青年村落创生计划”等案例——当地青年通过数字赋能与社区共创重构渔村文化，陆巷古村可通过政策扶持青年在文旅、品牌化与教育型经济等领域的创新实践，通过将制茶工艺与科举文化、书法艺术、文人雅集相结合的工作坊，打造体验式遗产村落。此类实践既能增强地方认同，又能通过沉浸式江南文化体验吸引游客。
本文原载于2025年4月29日《苏州日报》B2版。
编辑：于霏
照片：苏报智库
2025年05月02日